编者按

辛亥革命以后，军阀混战，一直在1928年蒋介石在名义上统一全国，四川都是在中央政府的控制之外。四川真正被纳入了中央政府管辖，直到抗战快爆发的1935年。而在此之前，四川实行的是防区制，就是军阀割据，分区管制。这种缺乏中央集权的政治格局，给了袍哥一个非常好的扩展机会。实际上，袍哥逐渐主宰了地方社会，控制了地方行政，包括地方治安。这种特定的四川历史，为袍哥在地方的权威奠定了基础。

(资料图)

"袍哥"就是"红帮"，又称"汉流"，全国都有，而以四川为尤盛。在四川几乎有2/3的人口是"在汉"（即加入这一组织的）的 。

四川人见面往往互相称呼"李大爷""黄三爷"，亲热一点，则称"李大哥""黄三哥"。被称的人都认为非常荣耀，因为可以显示自己身份的突出，在袍哥界中居于领袖地位，但万万不能称人为"二哥"，因为袍哥界领袖只以一三五为序，避二四六不用。"二哥"是四川人称呼土匪的名词，所以如果你不懂这些，往往会弄巧成拙的。

袍哥的组织分为：仁、义、礼、智、信五个"字号"，其作风各有不同，拿帮里的话来说则是："仁字号讲理讲法，礼字号讲打讲杀。"由此可见一斑。但这些并不是袍哥内部有分裂，而是因为各自好参加者的知识水准和社会地位不同，故表现出来的不同。社会上稍有体面的人物，大致不是仁字号就是义字号，此即所谓的"上九流"，其中成员有金融巨子，工商名流，地主巨绅，中上军官……

至于一般贩夫走卒，则大多属于礼字号，是所谓"下九流"。"上九流"和"下九流"，仅仅是参加者社会地位的不同，在帮里并无贵贱之分，亦无相互轻视之恶习。袍哥界人士颇有平等思想，无阶级之分，首领与每一个帮内弟兄的关系是大哥和兄弟，因此特别能发扬义气。

至于袍哥组织是这样的。最基层的是"堂口"，这些堂口的名字大都嵌入他们所属的字号，譬如"崇礼公"便是礼字号上的。每一个堂口设有三个职员，犹如近代结社中的理事一样，理事长就是"大哥"，掌握一切实权。其次是"三哥"，管执法，凡弟兄有违反帮规者，概由三哥处罚。"五哥"，管钱粮，就是总务兼会计出纳。

"五哥"以下，就是"弟兄伙"，至于那些新入帮的，他们称之为"老幺"。"幺"字在川话中是小的意思，"老幺"就是小老弟。"老幺"在帮中必须随时等候兄长的使唤，开起会来，买烟、捧茶、跑腿都是"老幺"的差事。但"老幺"也有一项权利，就是在外面无论闯什么祸都挨不到责罚，一切由大哥负责，这是因为他入帮未久，故而特别照顾。

"老幺"入帮的仪式是很隆重的，首先是在每年七月半中元鬼节，"堂口"上祭鬼的桌子前面跪倒，俯首听桌子两旁道士们念经，如是需半小时许，始由大哥命令站起，当日就在神桌当差，并给大哥以次的管事们叩头。

这些"堂口"每个拥有的人数不等，有数十人者，亦有数百人者，"堂口"的数目也多得惊人。单以重庆一地而论，即有近200之多。在这些"堂口"之上，又有几个联合体统率着。每一个联合体的领袖，由参加单位的"大哥"中互推，这位首领名为"舵把子"，为袍哥中最有实际力量的人。

一切走江湖者，得到每一个"舵把子"的势力范围内，第一件大事就是去拜见他，联合体上还有"总社"，依字号而分。譬如重庆的"礼字总社"，就是顶有力量的，一切属于礼字号的堂口，都是他的属下，战时政府募捐或发起什么运动，得力于他们者匪浅。

每一个"堂口"大都开有茶馆，四川人称之曰："社会茶馆"。四川一省茶馆特别发达，这就是一个原因，这种茶馆其实就是袍哥的俱乐部，颇似当年希特勒在慕尼黑的地下酒店。

在这些茶馆里，本堂口上的弟兄伙吃茶是不算钱的，目的是使弟兄间有多多联络的机会，堂口上的富有弟兄每天轮流担任"茶输"，代付茶钱。在那些茶馆里经常选用一块黑板，上书："今日茶输——李三哥"之类。

此外，过年过节和关公生辰，他们都要聚餐一次，费用也由富有者乐捐，所以一遇这些日子，四川各处的茶馆就只见摆酒席。

袍哥之所以具有坚强的团结力量，数百年而不绝，其原因乃是一个"义"字。袍哥最大的信条不是奸淫（尤其是对自己弟兄的妻女，如犯有此种罪行，往往格杀勿论）不掳掠，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入帮的人需要背诵一条很长的信条，大意如此，原文因为是一种江湖术语，不容易记清楚。

但这样不是（袍哥组织产生）最基本的原因，最基本的原因是由于四川连年内战，强梁载道，民生不宁。如果不用团结的力量来保护自己，实在是大家都没有法子活下去。譬如说，有一个弟兄被人欺侮，要到法院里去打官司，非但普通百姓弄不清法律，而且"讼则终凶"，结果既费时又费钱。可是如果约期吃一次"讲茶"，请出"大哥"来评理，无论天大的事情，大概都有一言立决的力量，从没看到过"不服上诉"。甚至连吃"讲茶"也不必，只要互道一声："仁字三排（就是说我属于仁字号堂口中的三哥）"，"礼字五排"等等，表明自己的身份，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因此在这这一种环境中，加入袍哥就有必要，否则和人家发生争执往往要吃亏。

而且袍哥中还有一种神秘的制度，一个弟兄入帮之后，历有年数，成绩不坏，于是做大哥的就可以送给他一张"公片"，有了这张"公片"，真正的袍哥身份才算确定。"公片"是一张旧式请客帖那么大的红纸，正面仅仅写着一行堂口的名字，背面则有一颗紧密隶字的图记，外行完全看不清楚。没有执片的人姓名，更不贴照片，执片人领这张公片的时候，大哥就把那图记上的文字交给他背熟，日后他要动用这张公片时，只需向对方背出切口。

"公片"的用处大的很，除了证明身份之外，据说过去还可以借此走遍天下，不花一文钱，如有云游和尚的剃牒。持有"公片"的人每到一个码头，便持"公片"看该方"舵把子"，不但可以得到膳宿招待，临走时还可以赠送到下一站的路费。但现在到底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类事情已不多见了。

川军的武器不如人，训练不如人，然而他们能够打仗，这原因就是有袍哥组织在精神武装。有许多川军部队，部队长自己就是"舵把子"，干部是大哥和三哥五哥，士兵则有弟兄，也有大哥三五哥。长官和士兵就像同胞弟兄一样的亲爱精诚，平时弟兄们有事，做大哥的代为解决，一旦打起仗来自然乐于效命了。

另外有这样一个故事，民国二十六年间，中央势力渐入四川，对禁烟令执行甚严，而四川的旧军阀们则一向借烟土为生财大道，他们虽不敢违背中央功令，但仍暗中运销制贩。

有一次中央在公路上查到一件巨额运毒案，要追究主犯。那位主犯是当时拥有重兵的一个川军实力派将领，也是袍哥中的一位"大爷"，如果给查将出来，这个名震蜀中的长官的命运将一蹶不振，而在他手下的大小官员也将完全失去出路。这时就有一位在野的大爷——唐绍武挺身而出，自称这宗运毒案是他做的，结果被捕入狱，经过种种折磨，终于获释，此人也因此一举成名，成为重庆有名的"舵把子"。四方人士仰慕其义气而拜访他的人，日必数起。

民国三十四年秋，重庆舞禁初开，唐氏在小樑子开设"盟友俱乐部"，内有舞池、酒排、咖啡室等，规模甲于陪都。笔者曾因职务关系和他常常接触。时年唐氏约50余岁，短小精悍，待人无分贵贱，均极和善，说话尤见诚恳，惟颇通权变。迄今时隔两年，此袍界俊杰之面影，犹历历在目。

李沐风 1947 年《茶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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