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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
编者按:
东南阙里,儒风浩荡。四省通衢的衢州,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这里有奇险峻幽的山水,有碧瓦朱甍的村舍,还有“无辣不欢”的美食。独特的山川风物,滋养了浙西大地不一样的人文个性,成就了另一面的浙江。2022年11月起,浙报集团衢州分社推出《三衢风物志》专栏,以期为读者开一扇小窗,让大家在静静地阅读中,邂逅一段美景、品味一种心境、读懂这一座美丽的城。
九曲芹江里的长者虾
作者:郑凌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清寂下来,更爱看那些写吃的文字。吃的文字有节奏感,有回忆杀。不沉重,多快意,是另一个人世间。看着看着,就恍惚进入了吃的世界,吃的地方,吃的坐席,想起了曾经的吃事,相关的人,过往的岁月。
开化县芹江
如果不能拥有,就不要忘却。大抵有历经岁月洗礼,仍然捉得住、且留下的,多半令人心生欢喜。这种感觉,有时候比亲自动嘴、大吃一顿更有收获。就好像一个大厨,喜欢烧菜,喜欢传递爱,但自己并不一定要天天吃美味佳肴,也不一定要是个吃货。只是阅尽食单的他,看到饕餮客大快朵颐,浑然忘我时,却总能涌上心灵的饱暖来。这是由味而抵达的“道”,以舌头为原点,丈量与自然万物间的关系。
袁枚在《随园食单》里有云:凡人请客,相约于三日之前,自有工夫平章百味。若斗然客至,急需便餐......必须预备一种急就章之菜,如炒鸡片,炒肉丝,炒虾米豆腐......目光及此,虾米豆腐就这样跳将出来,像抽了一道签,开始了自言自语的讲解。
芹江长者虾
一个人的安全感,也可以在餐桌上。一个人的孝顺心,也藏在食物里。虾米,是应急菜,是菜里的神行太保,透着江湖豪情的暗香浮动。
小时候,我和几个小伙伴经常在大热天的午后,拿上簸箕,带上低圆宽口的罐头瓶,塑料袋,火钳,套上中筒雨鞋,到屋后面的沟渠里去摸鱼捉虾。两三个人即可成就一段“业绩”。干的活不难。一人在沟渠的上方起脚,左右晃动,两脚衔接,声响不大,以不搅动水至浑浊为基本原则。行至数十米,在底下的两人,一人护着簸萁,一人从旁协助,忽地提起簸萁拎高至腰身处。没曾想,膝盖深的水中竟蹿出来了跳动的鱼,横行的蟹,闪光的虾。对,是闪光的虾。鱼是常客,蟹不强求,独虾充满期待。这些家伙,爱跳擅跑,容易逃,我们得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护住、拦住,慢慢呈“三角形”围拢,才有可能收入瓶中。罐头瓶装虾,得盖上塑料盖。于是,回家盘点后,只得转移“阵地”,把虾装到脸盆里。脸盆是母亲的嫁妆,红红的底。没记错的话,是一条条的鱼。周边是白色的覆盖,虾在里面,装上半盆略高的水,看它们时而扑闪,时而蹦跶,时而驻足停歇,便是彼时一大乐事。一汪水里,从本真到迁移继而到安静,若没了虾的入驻,必然是沉闷的。
除了纯玩的孩子军团,大人们对捉虾倒是情有独钟。开化的河虾,四时都有,最鲜美的时节是秋天,令人食之难忘,念兹在兹。因为靠水吃水,亲水有情。况且,捉虾也是方便,水质好,大溪小流均有踪迹。可网、可摸、可钓,各其所挥。
在溪水里,浸泡身体,却是灵魂打了桩,入了定。长长的螯,块头大点的肉质肥丰软甜。小小的,细细的,是虾米,是生长中的一段驿站,却也清脆香鼻,拥有大批粉丝。
炝着吃和油爆,是河虾的两种主要吃法。“炝”的主要表现形式是“醉炝法”,即常说的“醉河虾”。鲜活河虾入碟,加酒,碗扣之。一段时间后,河虾处于醉酒状态,可揭碗而食之。施加不同的佐料,便是每个人眼中的哈姆雷特。油爆河虾,是寻常人家的普遍吃法。所谓油爆,关键在一“爆”字,温度高了,火候到了,味道就飞奔在来的路上。葱段、姜丝、花椒等也尾随而至,通过煸炒出味,然后鲜活的河虾快马加鞭,冲入锅内,形成爆炒快炒。时间最好中庸,短了如蜻蜓点水,未能尽兴发挥,保不准会不熟生腥。长了,未免过老,新鲜味过了头,带了锅里挪移而来的焦灼味,让人眉毛微微扬起,带了憾意。满意的状态下,出锅入盘的河虾,外皮红黄薄脆,内里暗藏乾坤,惹人遐想,唇齿欲动,一箸入口,摇头晃脑。是下酒菜,也是长者爱。
拍友 余志明 摄
想起了家乡人的情义。离开乡下工作地后,有故人惦念。捎来自家捉烘的小虾米。放在厨房的顶层隔柜上,不忍动它。动的时候,摸几把,亲自浸洗。旧时光便如旧电影,在脑海里一帧帧翻开了。青椒在菜板上“哆哆哒哒”作响,电饭煲内新米正香,幸福感油然而生。尽管不会喝酒,却也诠释了河虾的另一种简单宁静的吃法。至于从古至今派生出的各式吃法,吾辈当慢慢领教。如以鸡汤煨之,干炒亦可的虾圆。如捶烂,团而煎之的虾饼。
口味是逐渐养成的,就像对一个人,一座城的依恋一样。晚唐诗人唐彦谦是山西人,爱吃醋。对江南一带的河虾羡慕留恋,有一首《索虾》为证:
姑孰多紫虾,独有湖阳优。
出产在四时,极美宜于秋。
双箝鼓繁须,当顶抽长矛。
鞠躬见汤王,封作朱衣侯。
所以供盘餐,罗列同珍馐。
蒜友日相亲,瓜朋时与俦。
既名钓诗钓,又作钩诗钩。
于时同相访,数日承款留。
厌饮多美味,独此心相投。
别来岁云久,驰想空悠悠。
衔杯动遐思,囉口涎空流。
封缄托双鲤,于焉来远求。
慷慨胡隐君,果肯分惠否?
他的眼中,河虾入汤锅,鞠躬卷曲,全身变红,有如面圣受封,受宠若惊的朱衣侯。虔诚之外,是禅意。假设不经意到了开化,会不会有另一番的思绪?思乡的时候,会不会安立于土灶前,想长辈的时候,会不会千里迢迢带上“芹江长者虾”,去赶赴与“山西老陈醋”的珠联璧合?
所幸,我没有那样的垂涎和期待,也不用那样的追江赶海。只是久居小城,未曾探究,家乡的虾,为什么称“长者虾”,还加了“芹江”作为前缀。想来,“长者虾”除了帝王将相的点赞描彩之外,也许自带的是那种悠然的气质吧。这种气质,是食客的波澜不惊,有年龄的加持,风范意所独得,唯长者可居。长者,也暗示了子孙后辈,应先敬美味于长者,端上孝心。而芹江,经马金溪的一路流淌,汇聚在县城,人情味从乡下交织、凝结、发散、思念,成了时间里的标本,镌刻了人生百味。
九曲芹江,缠缠绕绕,长者虾绕上了气糕,绕上了片儿川的浇头,把江南烟雨都带进了面碗之中。它是一个味觉定位系统,是馋上一枝花。哪怕人不在故乡,每时每刻都在唱念坐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