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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有着丰厚传统的中国画写意人物画,当代的创新始终面临着两个主要的课题:一是如何在艺术的主题上超越传统,以当代的人物形象和生活情境反映作为当代画家的思考与感受,尤其是体现当代的人文关怀与现实观照,使人物画作品成为时代精神的形象记录;二是如何在水墨写意的语言体例上超越传统,以笔墨的个性风范彰显水墨艺术的语言优长,在笔墨的属性上体现新的时代内涵。这两个方面的课题又是一个整体,需要画家以全面的学养和专攻的毅力努力建构与营造,在不断自我完善中达到时代的高度。从张永海几十年的艺术探索中,可以看到他是一位具有内在定力和自觉意识的画家,是一位能够沉潜往复不断朝向学术纵深的思考者和践行者。
张永海的水墨人物画首先具有宽阔的题材。他投以大的心力驾驭重大历史及现实题材创作,有《林则徐》《林祥谦》等作品在福建画坛脱颖而出,在近些年的重大主题美术创作中体现了责任担当,他也能表现清新明快来自童年田野记忆的轻盈“乡愁”。他既能绘声绘色即时捕捉各类日常人物,也有大量传统仙道文士的多样呈现;既有轻松悦人的传统随俗的祥瑞主题,也有“仰望星空”这类向前辈大家致敬的深刻历史追忆;既有活泼可爱生趣盎然的动物描绘,也有乡村风景湖光山色的水墨写生与造境。在这样宽广的画路之间,我们看到了难得的统一,一种写意意趣上的统一格调。仔细阅读这种统一基调可以发现,统一是源自笔墨的内在秩序生长出来的一种节奏与韵律。他笔下的各种笔触块面,有一种笔笔相生的视觉结构和笔墨感觉上的内在呼应,可以看出一种经过长年积淀的笔墨丰富性,同时还透溢出一种无处不在的温润抒情的诗性气韵。概而言之,张永海的笔墨有一种内在的精神气质。
虎门销烟(中国画)张永海
他从小追随民间老画师,对于传统笔墨有着天然的亲和力,成长期又得到当代学院文化的熏陶,还有着长年读书写作的修养自省。他对艺术的开拓创新充满热情,但在艺术创作上的“青春叛逆期”并没有持续很久,而是很快走出年轻的迷惘期,避免了任何一种极端的艺术成长方式,也没有陷入依赖快速建立个性化符号样式而迅速获取市场成功的常见路径。他走的是一种百川汇海的道路,通过长时间的累积,在精神的渐修中逐渐茁壮而成。他的艺术如同他的为人,亲切随和而又有清晰立场,活泼机敏又能深沉内敛,显示出一种开阔深邃、厚重坚实的艺术状态。他自言,大学毕业留校任教于他来说只是一个新的起点,能够以一种比较单纯的方式与绘画相处,慢慢成长。在30年的绘画教学生涯中,他一直觉得是一边教一边学的过程。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自己处于一种“学生”状态。年轻时期,他有过一个阶段沉迷于各种绘画语言的实验与探索,在全国美展获优秀奖的作品,运用的就是对比强烈、造型奇特的装饰风格。对视觉冲击性语言的追求确实符合年轻时期的心态,也符合当时艺术时尚潮流的走向,只是这种追求的短处也显而易见,试图做更深入的文化挖掘就会遇到障碍,仅仅着力于视觉上的追求肯定比较单薄。如何能够获得更多文化上的深度?有没有一种可持续长远发展的可能?这些都成为张永海不断思考的问题。这种思考在他每日的读书日记中不断得到沉积,对于视觉语言背后文化传统的不懈思考,成为推动他绘画发展的看不见的内在动力。
他关心理论思考,阅读文学写作,研习传统经典,这些长年累月的文化沉积慢慢使他的笔墨褪去了火气,褪去了一些表面的冲动,更深地沉入到笔墨的本体意涵之中,从而逐渐建立起一种对笔墨价值的文化自觉。这种自觉就是努力丰富精神与文化资源,以在自己的内心建立起相对清晰的文化坐标,在一种大历史的眼界里为自己寻找艺术探索的立足点。多年来,他一方面努力从多样的题材中去体验各种绘画状态——虚拟的、真实的,写实的、写意的,写生的、主题的,宏大的、琐细的,复杂的、简约的。他不断壮大自己的绘画涵盖力,在不同的人物主题中与各种人物作精神的对话,以期刻画出人物的“本相”。另一方面,他在为自己确立参照的高点,不论任何题材与造型,都在笔墨上追求一种随心随性的气质表达,尤其是那种提纯与提炼的高度,以达到感性、情趣与理性的交融。在笔线上,他还将书法用笔视为水墨写意的骨干,特别是行草中那种结构、节奏的转瞬绵延与流转。作为当代水墨画家,他认为学院的训练与眼界绝对不可避免,也无须避免,这个过程与开拓创新并不构成冲突,所以真正重要的是价值立场与文化标准的确立。中国文人精英塑造的笔墨经典,背后流淌着文人精神旨趣的精华。传统文人笔墨最高经典抵达的艺术深度,在古今中外的比较视野中确实是独树一帜的体系性艺术。张永海认为,对这个体系的认识不能仅仅通过技法,必须通过精神境界的相遇相融,才能够获得一种内在无法言说的文化认同。这种认同可以给人无穷的精神力量与自信,这也是他现在有那么多题材都能画、敢画的信心来源。
他善于捕捉物象瞬间的生趣,通过笔墨节奏的塑造,在一笔一笔的节律性生长中表现出一种时间绵延中的动态,使笔墨的意涵拥有“悠悠天地间”的不尽况味。在人物的写生与塑造中,他注重笔墨的内在生长性,笔笔相因形成一种整体性的呼应与联系。正是由于他的笔墨修养孕化成了表意的语言,他在不同题材的人物画创作中都能进入自然的抒写状态,在宏大历史题材或当代主题性大场面创作中,可以很自信地从画面组织入手,进入内在笔墨肌理的推演营造。不论是《林则徐》的宏阔奔放,《林祥谦》的浓重激烈,还是《朱熹论道图》的哲思阐发,《新泉整训》的空灵疏朗,《远翥》的青春飞扬,张永海都能在人物与人物之间、局部与局部之间打开一条笔墨通道,令笔墨气韵得以流贯响应其间,从而达到既自然又奇崛的写意性呈现。在某种程度上,“史诗式”的人物画创作不仅需要构图和造型,更需要通过笔墨的流贯形成近于宇宙生命秩序的内在力量,赋予宏大情境深刻而无言的诗性气质。这是中国文人笔墨艺术境界最有价值的维度,是与精神相接的绘画语言方法论。
通过长时间修养沉淀而得到这种认知的张永海,让我们看到了他现在的自信,看到了他笔墨丰富表现的勇气与能力,更难得的是看到了不同题材呈现、表现手法之间共同贯通的一种有深度的文化与精神属性。在这样的意义上,可以说张永海是一位具有深刻文化自觉与坚守的水墨人物画家,他有价值的探索与持守在当代画坛具有可贵的意义。